陜北的春來的總是遲了一些。漢中的油菜花在田野里挨挨擠擠時,漢江堤上的垂柳被春風輕撫時,路邊樹上的花朵羞紅了臉時,陜北的春才面帶嬌羞姍姍來遲。陜北的春是父親的希望,陜北的冬季很是漫長,只有坡洼上的山桃花開了,春才算來了。當的春剛剛蘇醒時,父親就脫下披了一個冬天的羊皮襖,把羊群趕到溝旮旯,扛著鐵锨和镢頭,站在了春的面前。
還在冬季時,我難得有時間回了一趟陜北,趁著閑暇,幫父親焊了幾扇羊圈門,在和父親一起安裝羊圈門時,盡管我用攔羊鏟子奮力在地上刨挖,一鏟子下去,只是淺淺的一些土,也是花了好一會兒功夫,才挖了個淺淺的坑,凍了一個冬天的大地,要比夏時堅硬的遠的多了。當我說等開了春,天氣暖和了,地面也不再凍的時候再安羊圈門時,父親看了看坑,皺了皺眉頭,緩緩說到:“開了春,事情比平日多的遠,地太凍了不要緊,我去家里提一壺開水來,邊消邊挖,很快就能挖個坑了”,說完裹了裹身上軍綠色的羊皮大衣,便轉身向家里走去。
一袋煙的功夫,父親從墻角處拐了過來,左手縮在長長的皮襖里,隨著步子一擺一擺的,右手提著一只紅色的熱水瓶,長長的大衣幾乎到了腳踝處,父親本就身材矮小,這時看上去,倒是與契訶夫筆下套子里的人頗為相似。父親走上來把熱水瓶遞給我說:“把鏟子給我,我來挖,你負責澆水”。當他看到伸出來的手,被凍的開出一道道裂子時,我心中頗不是滋味,在如今的陜北,看到有人手腳皸裂,絕對算得上“稀罕事”,父親卻在寒冷中把雙手伸出去可勁兒地凍,似乎不懼嚴寒,不料被凜冽的西北風無情地拉開了幾道口子。最終我還是甩開膀子,奮力挖起了坑。
安好羊圈門,父親點了一支煙,指了指院子旁邊十來步的畔子,緩緩說到:“過幾天我準備在這里搭個大棚,種些瓜果蔬菜,明年任何季節都不缺蔬菜了,冬季時還可以種些西瓜、小瓜,你們回來就可勁兒地吃”,父親總是這樣,任何時候都記掛著我們,但未曾向我們有任何索求。父親一輩子沒走出黃土高坡,與黃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,吃的東西都喜歡自己種些,他認為自己能種出來,就不用再買別人家的了,收獲時也歡喜得緊,這個大棚,是他和母親“謀劃”了很久的。
黃土高坡的天還要幾個小時才亮,父親便悄悄起床,借了院子的太陽能燈和微弱的月光,來到院子旁邊的地畔上,開始挖起了大棚的。雖說這時的陜北大地還沉寂在凍土中,但從崖畔往下鏨土,花費的氣力少大地多了,憑借微弱的光,看到父親脫下了總披在身上的羊皮襖,一邊用鐵锨和镢頭刨土、刬土,倒土,一邊“嘿,嘿”的呼哧給自己打氣,頭發上凝了一層白霜也未曾發覺。父親非要摸黑攤平種大棚的地,是因為天亮了后,還要去放圈里圈了的群羊,這些吃嘴的“玩意兒”,可不管你忙不忙,餓了就會“咩咩咩”的“吵鬧”。
就在這夜色中,半旬的功夫,二十步長,十步寬的地被父親攤平了,邊畔都是用石杵挨著杵打過去,種的地方又用鐵锨翻了一遍,最后還用磚頭砌了個門洞。大棚最重要的是蒙在外面的一層塑料膜,父親找來一些筆直的槐樹椽棒當做支架,把破舊衣服撕成布條,再一圈一圈地纏繞在椽棒上,這是防止椽棒上面的木茬子戳破塑料膜,原本哥哥和我想買一些鋼架,卻被父親拒絕了,他說自家種些瓜果蔬菜,不需要做出來多好看,能種能收就夠了。給大棚覆蓋塑料膜的時候,我離得遠,哥哥回去幫著蓋了,據哥哥講,大棚整體不錯,里面溫度合適,幾天后就能種了。
前些天給母親打電話,問及父親時,母親說父親都溝旮旯放羊去了,又問起了父親修蓋的大棚時,母親興奮地說:“一些背洼地還有雪呢,但大棚里的西紅柿、豆角、辣椒都出苗了,今年早早就能吃新鮮蔬菜了”,聽著母親一個勁兒地夸大棚的好,還說要在秋底再種些西瓜、香瓜的,留一些等我過年回去了吃,母親滔滔不絕于父親蓋起的大棚,言語中滿是自豪與希望,仿佛這一刻已經豐收在望。
不知不覺中又是半個月,漢中的油菜花前赴后繼地爭斗著嬌艷的身姿,櫻花、李子樹的花也一簇簇的,把春好好裝扮了一番,陜北一些生長在向陽地里的山桃樹,滿樹的花骨朵含苞待放,一些草也吐出了嫩芽,至于大棚里菜苗,此時該有一扎多高了吧。(煉鋼廠 王德中)